三十六

（三十六）

 “帽子事件”之后，陈思心里的阴影很快便消散了，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。谁没有犯过错？母亲也是人。这个错相对于母亲对自己的好，太微不足道了！

那个极为丑陋的帽子再也没有出现过。既然没人要它，它就只好自己消失——好像长出翅膀飞走了，不知去向。陈思一想起来就高兴。而且，妈妈再也不提这件事，她好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，再也想不起来了。

这一天晚上，陈思正在自己的小屋内写作业，妈妈推开门进来了，她满脸笑容，喜气洋洋，情不自禁地对陈思说：

“永强，我想给你做一件呢子大衣，你，想不想要？”

“什么呢子大衣？”陈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他知道呢子大衣是一种高档衣物，很贵很贵的，家里没钱，怎么舍得“投资”给他呢？他不过是一个小毛孩。

“就是呢子做的大衣呗！现在呢子最流行的，就是深蓝色的，我就给你做深蓝色的，你想要吗？你想要，我就给你做，好吗？”

“行！”陈思一下子欢喜得不得了，看来妈妈是动了真格的。这么高贵的衣服谁不想要呢？他也不想妈妈为什么这么“恩待”他，他只是单纯的高兴，只想尽快地享受她的“恩宠”！

“就是想给你添一件衣服。明天我就去给你买呢子，明天晚上就领着你到裁缝那里，给你量身体，很快就能做出来。”说完，妈妈就满意地转身走了。可她带给陈思的喜气充满了陈思的这间小屋，久久不散，就是舍不得，仿佛自己能不断产生能量似的。

第二天中午，陈思回到家，刚在饭桌旁坐好，妈妈拿着一叠呢子料子一脸欣喜地出现在陈思的面前。

在妈妈的手中，呢子平展地叠放着，闪着蓝幽幽的光，一看就是高档布料，一看就让人想拥有，陈思忍不住摸了它：温暖而又柔软，舒适而又雅致，似乎阳光变成了深蓝色，变成了高档的布料，摸一下，它的热量就释放出来，热情而又很有品味地赐予给触摸它的人。陈思忍不住称赞道：

“真好看！”

“是啊！”妈妈也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抚摸着，赞叹着。

“真的是买给我的吗？”陈思还有点不相信。

“这还有假？就是买给你的，二十块钱一米呢！”妈妈用来之不易的目光看着它，因为是攒了很多天的钱，也攒了很多很多的劲儿，又咬咬牙，豁出去了，才得到它。

“哦！……”陈思想说什么却不知说什么好了。他觉得妈妈在宠爱着自己。她自己的衣服总是那么平常，几乎没有一件好衣服。给妹妹添的衣物也没这么尊贵、奢侈！自己简直像一个少爷似的……

“等你今晚下了晚自习，我就领着你到裁缝那里，量好后，不出几天就做完了！我已经给裁缝说好了，裁缝今天晚上就在她的小屋里等着你。”

“嗯！”

……

  下了晚自习之后，陈思和妈妈一起愉快地走在街道上，说说笑笑。陈思觉得，这夜色深沉、高贵，正像是呢子料子发出来的色彩一样。

很快就到了，裁缝的小屋孤独地兀立在街道的一旁，离陈思家也就二三百米。

进了小屋后，裁缝就手拿皮尺笑容满面地给陈思量身体。她是一个略微有点丰满的俊俏的姑娘，也就二十来岁左右。她一边熟稔地量着，一边留心听着妈妈的话。

“裁缝，我儿子正在长身体，长得很快，说长就长，你把衣服的尺寸往大处量吧，把衣服做得大一点儿，让他能多穿几年！别做出来，穿一年就没法穿了。这可是好料子，千万不能浪费了。”

“行啊，这可是你说的！……就照你说的来。”

不管她们说什么，陈思都听得美滋滋的。

……

大概一星期之后，妈妈领着陈思再次来到这里。

——衣服终于做好了，陈思简直激动万分！

妈妈取来衣服，在陈思身上试穿。

可穿着穿着，陈思觉得挺好的，妈妈不满意地叫了起来：“你这人怎么做得衣服，又肥又大，这可怎么穿？这怎么能穿得出去呢？多难看，多丢人！”

这个姑娘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。继而窘迫、难堪、自卑、迷惑、伤心、……她的手艺好，常年收料子，做衣服，没出什么差错。这回这件事错得太出格，太离谱，她一时无法接受。

妈妈的数落还在继续：“你这人什么手艺 ？把这么好的料子给浪费掉了！”

陈思麻木了，他觉得这件衣服做得挺好的，自己很喜欢，可妈妈为什么会这样？可自己懂什么呀，妈妈才真正懂！可妈妈说出来的话，真叫人无法接受。这件衣服怎么了？！就是这样，陈思也愿意穿！

“让你给做衣服，是瞧得起你，可你怎么就这么做？不是我说你，你看看你做得，你看看你做得！……”

她把衣服从陈思的身上脱下来，撂在了裁缝的案子上。

“你说这件事怎么办？你说这件事怎么办？”

这个年轻的裁缝不知该说什么好，她可怜巴巴地望着她。这可能是她 “出道”以来最大的一次打击了。

“要不然这样吧，这件衣服归你，你给我料子钱就可以了。反正，这件衣服我们是没法穿了。”

这个可怜的姑娘木木地听着，衣服做得这样糟糕，自己真是太无用了！

“给我五十块钱，这件衣服就归你，你找人穿吧！”

年轻的姑娘忙起身找钱，没做任何反抗。但她给钱的时候，突然明白过来了……

这件衣服，唯一的缺点，就是有点肥大，可这是完全按着这个女人的意思来做的呀！按理说，这个女人，一定非常满意！那这个女人为什么强烈不满呢？她为什么出尔反尔呢？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？……

想到此，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的儿子。他的儿子没什么阴谋，一句谴责她的话也没有，没有参与到这场阴谋之中。

那只有一种可能，就是，这个女人不想给他儿子穿这件衣服。那她为什么要通过这样一种“曲曲折折”方式不给他穿呢？为什么？

为什么？……她不知道！

但她知道，这个女人一定不真的疼爱他的儿子！

她突然觉得，这个男孩挺可怜的，她有一个很阴险的娘。

在陈思跟着妈妈离开这个小屋之前，这个年轻的裁缝无线爱怜地看着陈思，她看穿了一个阴谋，……她想要通过她的眼神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一切……

可是陈思可看不懂这些，他根本不懂什么微表情。他只是遗憾而又遗憾地离开了这间小屋，他只是觉得这件衣服像被一只大鸟给叼走了。他想给妈妈说，把衣服带走，将就着穿，他不嫌弃。可终究拗不过妈妈的“气势”和“决心”，在妈妈的背后，灰溜溜地走了。

妈妈从此以后，再不向陈思提呢子大衣之事！